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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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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5 章

周梨那腦子裏卻不知是想到了什麽, 只猜測起來,“若說早前將宋晚亭捧上天是那清風書院的手筆,可這後來他們家也這樣沈不住氣, 就他那祖父,還是在朝中做過大官的,這般急躁行事, 好生奇怪,別是他們家要出什麽事情了吧?”

白亦初本想叫周梨莫要胡說,可聽她這樣一分析,這宋老太爺的種種行事,還真是有些那意思。

不過還是告誡著周梨:“這樣的話,我們倆私底下說一說便是了。不管怎麽說,那瘦死的駱駝比馬都大, 這樣的人家我們是惹不起的。”

他說完這話, 看朝周梨的目光,隱隱有些憂慮。

這叫周梨不免是擔心起來,“怎麽了?”

白亦初也沒心思把玩招式了,兩只手臂無精打采地垂了下來,“我找了人打聽,那上京裏,真的有李司夜這一號人。”一雙燦若星光的眼睛裏, 此刻蒙著一層濃濃的擔憂。“和你說的一樣。”

周梨急忙安慰他, “那又如何?如今你已經是秀才身份了,便是真的要和齊州打,也不會輪到你了, 他又沒上學,如今你們算是沒什麽交集了。”

白亦初是和李司夜錯開了, 可是他擔心的一直是周梨。

夢裏的周梨仍舊早早離開了他,所以他看著眼前還鮮活恣意的周梨,心裏莫名是有些害怕的。就怕哪一天,這個世界上忽然沒了她的存在。

但眼下看著周梨好好的,他也沒敢將那些話說出口。

人家常說一語成讖,從前他是不在乎這些的,可眼下在乎周梨,就不敢隨便開口了。

又見她因自己而露出憂愁,便將心中那些擔憂不快都給壓了下去,換上一張笑臉來,“弘文館近來是無事了,書院那邊雲長先生也叫我好好休息幾日,我們去城外賞菊登高。”

“好啊。”周梨雖沒有那閑情雅致,但想著來了這州府這麽久,一直忙於生計問題,也沒有好好四處游玩,如今聽他提議,自然是高興的。

又邀著家裏人都一道去,還請了小韓大夫。

只不過連續兩日的陰雨,第三日才放晴,趁著這難得的好太陽,一家老小便迫不及待地上了租來的馬車,一起往城外去。

元氏卻還惦記著糧食的事情,如今那新糧一上來,她就有了要買來儲存著的習慣。

到底是鬧災那一年給餓怕了,所以馬車上還在和周秀珠念叨著個事情。

高高興興玩了兩日,前來拜訪白亦初的人仍舊是不少,周梨見著光景,也是耽誤家裏鋪子,便叫他早些回了書院裏去。

也是過了兩日,那天一早下起了毛毛細雨,城中各角都蕩漾著晚秋的蕭條涼意,街邊也不曉得哪裏飛來了許多的落葉,叫風卷在一起,如今被雨水再一浸泡,便發出一種腐朽味道來。

衙門那邊喊人遍街清理著,小攤小販們也被迫挪位置,不高興的抱怨聲音從街頭巷子裏傳過來。

周梨趴在櫃臺邊上嗑瓜子,只覺得還是忙一點好些。她身後的小爐子上,烤著兩個地瓜,已經能聞到香味了。

“這天冷啊,我見著從城外山上下來的那些人頭上,竟然還結滿了霜粒。”柳小八朝著掌心哈了一口氣,坐到小爐子邊來說著。

周梨也附和,“虧得咱們去看花看得早,聽說這兩日都給凍沒了。”便說那一處擺攤賣吃食的太心黑,一個烤紅薯竟然要好幾個錢,那錢在城裏都能吃一碗熱騰騰的餛鈍了。

兩人吐槽著黑心販子,街上忽然傳來一陣疾馳馬蹄聲。

但凡一下雨,街上人就少。人一少就顯得十分清冷,忽然多了些人,大家都積極熱忱地卻瞧。

周梨和柳小八是一起起身朝鋪子外面看去的。

卻見是二三十匹大青馬,上頭坐著的都是些生面孔,穿著甲胄腰間掛著劍。在他們的屁股後面,還跟著十幾個小隊的衙差。

整整百號人了。

這些衙差倒是衙門裏的,只不過眼下一個個面色冷肅。

一直等著隊伍從鋪子前面打馬而過,兩人這才驚呼起來:“這是怎麽了?”

四鄰八舍的也都紛紛走到街上來,目光仍舊追隨著已經走遠了的隊伍,嘴裏滿是疑惑言語,三五個交頭接耳,猜測著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大事。

還有人湊來問周梨:“小周掌櫃,你和那知府大人多有來往,可是曉得是出了什麽事情?”

說起來,自打白亦初從考場出來後,周梨就再也沒有見過公孫曜了。

那餘經歷倒是遇著一回,卻是急色匆匆的,也不知道在忙個什麽,反正也沒工夫和自己打招呼。

她搖著頭,“衙門的事情,我如何曉得?”一面和柳小八說:“要不咱去看看?”她瞧見已經有膽子大的,追著那隊伍去了。

柳小八看了看鋪子裏的鹵菜,還有周秀珠那邊也開著門,她自己卻在後院裏慰衣裳,便道:“罷了,若是去了,有人過來,怕是忙不開的。”

又說鬧了這麽大的動靜,很快便會傳開,哪裏需要親自去打聽。

果然,兩人這才坐下將那烤熟的紅薯剝了皮,便

PanPan

聽得街上有人說:“宋家叫抄家了!”

“抄家?”周梨眼裏全是驚詫,她回想起那日和白亦初閑說那宋老太爺行事不對勁,如今聽得這話一時也是站起身來,哪裏還顧得上那香糯的紅薯,只趕緊擦了手跑出鋪子問。

然大家這會兒聽來的消息七七八八,壓根就不齊全,周梨東拼西湊也只曉得一個大概,無非不過是新帝還是要準備和齊州保皇黨打,錢糧不夠便徹查起了這些貪官汙吏,便追到了這宋老太爺的頭上來。

哪怕他如今已經告老還鄉了,但仍舊是沒有逃過。

所以如今宋家不但是被抄了家,他兒子也就是宋晚亭的父親也被革職,聽說要被流放呢!

至於其他人如何說,眼下也沒個譜。

周梨忽然想起宋小姐那高傲的臉,也不知她怎會兒該要怎麽活了?她回到鋪子裏,柳小八對這樣的事情沒她那般上心,只罵道:“活該,聽說當初撥給咱們這邊的安置銀子,叫他貪汙了不少呢!活活餓死了多少人!也虧得有公孫大人自家掏了私房,聽說當時為了給咱們蘆州的老百姓籌糧食,把他母親的嫁妝都賣去了大半。”

不過又說皇天有眼,如今聖上開明,查清楚了這些事情,已經替人把嫁妝給贖回來了,聽說朝廷還要表彰他,指不定這次是真要給調回上京去了。

信息太多,有幾句真假周梨也無從判斷,只是想著宋家那麽多人口,如今老爺們都要被流放,那下人們肯定也是要被發賣的,還有他們家那些田產房屋什麽的,朝廷又不可能一直捏在手裏,必然都是要轉手賣出去換成銀子的。

想到了這裏,哪裏顧得上去管宋家的案子了,如今只想著他們家的田產房地能不能便宜些。

自己趁著這功夫給買過來。

多攢幾個錢,往後白亦初真入了仕,手頭寬裕些,不必緊巴巴的盯著那點俸祿。自然也就不可能去碰那不該碰的錢。

只不過這會兒已經晚了,她是第二天才去找的正方臉。

一和正方臉提起這宋家的房屋田產,正方臉便興奮道:“巧了去,我正想著你手裏房產不少,卻是沒有什麽良田,如今宋家現在幾十畝上好的水田,我們牙行裏也分得了些,過兩日東家便要拿出來了,你若是有意,我便去給你想法子。”

宋家的水田,自然是上好的。平日裏礙於他家的權貴,大家肖想不得。但今時不同往日,所以人人都盯著呢!

周梨想到這裏,有些擔心,“價錢怕是不低。”

“高不高低不低的,也不會太誇張了去,終究是朝廷要出手,他們自己也不好把這原來的市場給擾亂了。”正方臉這話說到點子上了。

又不是私人出手,坐地起價。

周梨這才放心了些,又問起宋家可有什麽好房產。

正方臉細數了幾處自己知曉的,都是些怡情雅致的院子,若是逢著花開時節去游玩,倒是有幾分意思的,但平常卻不合適住人,而且裏頭的花花草草又要人時常打理,叫他看來就是賠錢的玩意兒。

周梨一聽著話,連連搖頭,“那罷了,這般的院子,只怕賺來的錢還不夠雇人管那花花草草呢!你與我說說他們家的鋪面吧,總不可能這麽一大家子,就靠著那幾十畝水田過日子吧?”

正方臉卻是搖著頭,“說來你怕是不信,他們家除了宋老夫人留下的那一間當鋪,便沒旁的鋪子了。”只說那宋晚亭有個二叔,以前在上京也是出了名的敗家子,又好賭。

家裏的鋪子幾乎都全葬送在了他的手裏。

如今就是那間當鋪,也是賠著錢的。

可即便如此,宋家明明已經是沒個什麽銀錢來路了,但仍舊是過得奢靡富貴,可見這宋老太爺是貪得不少了。

難怪坊間多的是要喊著要把他殺頭的。

“對了,那宋公子如今也不在清風書院裏上學了,聽說他雖是有這秀才身份,免去了流放之罪,但也沒了秀才的身份,以後就是一介白身,偏偏家裏吃了這樣大的罪,他是沒機會再入仕了,現下又沒個秀才身份,做個先生都難。”

宋晚亭有這秀才身份免了流放之罪,可是他們家的女眷和其他男丁,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。

聽說女眷們都賣了那種地方去,男的幾乎是流放。

周梨只覺得恐怕,回了家裏也聽元氏他們在說此事,果然是要遵紀守法,不該自己的銀錢不要多拿一分。

又道宋家這些人活該,連老百姓的要命錢也要貪。銀子雖然是宋老太爺貪的,但這些錢宋家人卻是都花了,如今也活該他們這個下場。

這是一件大事情,在城中沸沸揚揚鬧了小半個月,早將白亦初這個十四歲少年郎一舉奪得榜首的熱度給壓了下去。

周梨也終是將宋家的田產都買到了手裏來。

正巧已經是入了冬,於這水田算是農閑時節了,這日便趁著得空,喊了香附一起,一起到了這城外的三丫口。

這便是水田所在地了,旁邊不遠處就是河,所以這水田從來都不缺水,加上本就有那河中淤泥肥田,因此稻谷每年都長得極好。

也是這般,這價格上是有些貴,但周梨還是咬牙給買了下來。

她和香附趕著驢車,一路顛簸著走了兩個多時辰,才到了這三丫口,鉛灰色的天空下,只見那一片灰蒙蒙的山巒疊影下,便是一片片水田,依稀可見幾只野鴨子在這裏頭啄著什麽。

這附近有個小村莊,聽說大部份人都是宋家的旁親族裏,這裏的田也幾乎都是雇他們來種植。

他們離得近,就守著這田,周梨是想繼續找他們種的。

因此今天來這三丫口,也是為了和他們提前商議好此事,以免過年後不耽誤春耕。

沒想到她竟然在這裏見著了一張熟面孔。

那原本該被賣到那種地方的宋蓮衣,竟然也在此處,雖是換下了那一身華麗的錦緞衣裳,但周梨還是一下給認了出來。

只不過她沒想著周梨已經認出她,還用一種莫名其妙仇恨的目光看了周梨一回,方和那幾個村裏的姑娘走了。

周梨一直都沒明白,這個宋蓮衣到底是個什麽人?自己是從來沒有得罪過她,可她一而再再而三拿鼻孔看自己。

但回頭一想,如今人已經落到這步田地了,懶得同她計較了。

只喊了香附去問村裏人。

村中的人曉得周梨是這幾十畝田產的新主人,也不知是見她是個小姑娘還是怎的,居然拿喬,只同她說道:“往年我們給宋家種地,雖每個月只給那些錢,但尋常往日,沒少給我們旁的好處,你這裏我們也不要你多給,就在添這個數罷了。”

周梨一看對方這漫天要價,眉頭微微一蹙起,也不再多談,只叫了香附上驢車,轉身走了。

村裏人見了,並沒有放在心上,只想著她不雇本村人種,難不成還能親自來種麽?

周梨這會兒坐在驢車上,越想越氣,甚至覺得有可能是那宋蓮衣從中作梗,真是氣得有心將給舉報了。

但最後也就作罷,只同香附說,“他們不願意便罷了,咱們直接去城北,那邊多的是十方州的人想要種,直接租給人便是。”

香附卻是有些擔心,“可那些人就守著田,若是不叫他們種,若是到時候使了壞,可如何是好?”

這個可能性也是有的,周梨也是憋著一肚子的氣,“那邊是丟荒了,也不可能給他們了,一幫不知好歹的,我瞧那村裏左右不過就這些個田地,他們若是不種,回頭怕是飯都難吃飽,我有心照顧,願意繼續雇他們來種,卻還敢坐地起價,也好意思漫天開口。”

她這滿肚子的氣。

一路到了這城北,要往瓦市裏去,便將驢車找了地方停下。

香附卻找人看驢,她在一旁等著,一雙眼睛到處閑看,也不知是不是巧合,中午才遇著宋蓮衣,這會兒就看到了宋晚亭。

只不過才差不多一個月的功夫沒見,那宋晚亭跟換了個人一樣。

如今沒有了那華服加身,他自是少了那股子風流倜儻,一身粗布短衣,肩膀上的線已經松開,露出些黑烏烏的棉絮出來,頭發油油的,貼在頭皮上,粗糙地用一跟布條綁著,正賣力地跟著幾個大漢搬運著貨包。

也不知那裏頭裝的是什麽,看起來很重,將他整個人壓成了九十度的樣子。

周梨凝著眉頭,卻是沒對他生出半點同情之心,反而想起那宋蓮衣,心裏莫名一肚子的火氣來。

也就朝著他走了過去。

宋晚亭早便察覺有人打量自己。

但他早已經習慣了,自從宋家一夕之間發生了巨變,每日這樣落在他身上的探究或是嘲諷的目光多了去。

他也逐漸開始習以為常,自動去忽略。

以至於周梨走過來攔住了他,他才擡起頭看過去。

見著是周梨,心裏是有些詫異的,聽說她用押白亦初中榜首的銀錢買了自家的田產,只是她跑到這裏來攔住自己,所為何事?

“小,小周掌櫃?”他試探地開著口,一面卻因實在無法長久承受著壓在身上的貨包,終究還是繞過周梨,去將這貨包給卸下了。

回頭見周梨還等著自己,只得騰出些時間走過來,“你是有什麽事情麽?”

周梨黑著臉,“我今兒去了三丫口,看著宋姑娘了。”

只不過周梨一說這話,那宋晚亭就嚇得面色蒼白,似乎生怕周梨去告密一般,急得忙要開口。

不過周梨卻先他一步繼續說道:“你家的田產如今在我手裏,我本意是繼續雇你本家人幫忙種的,只不過他們漫天要價,我方來了這頭找十方州的人去種,如今既然在這裏遇著你,那我先同你說了,我那田裏往後若出什麽事情,我便只找你們宋家人。”

她說完,也不理會這擔心她把宋蓮衣之事說出去的宋晚亭,直徑就走了。

那廂香附已經將驢車安排好,見著她跟一個瘦弱的苦力說話,甚是不解,“姑娘認得?”一面往宋晚亭甚是探了兩眼,還是瞧著陌生得很。

周梨回著:“宋晚亭,我同他說那三丫口送家人坐地起價的事情。”

這下換香附吃驚了,一臉難以置信地回頭打量那宋晚亭,“呀,怎麽短短時間變成這一副樣子了?”這哪裏還有什麽清風書院雙傑的樣子了?又嘖嘖幾聲,只說人果然都是要富貴才能溫養出來。

但見著如今宋晚亭也這番模樣,“那三丫口的宋家人願意聽他的?”

“能不能叫那些人聽他的,看他的本事了,反正我是提前打了招呼他,他們若是敢使壞一分,我就敢報官,總不能因為他們窮他們就有理,我便要原諒了他們吧?”更何況周梨想,那宋蓮衣在村子裏呢!宋家人只怕比誰都怕報官呢!

然而在村子裏的,又何止是宋蓮衣呢?

擔驚受怕的宋晚亭做了一天的苦力,在這偌大的城中卻是沒有一處可歇腳的地方,到底還要趁著沒關城門,急忙出城去三丫口落腳。

踩著爛泥走兩個多時辰,總算到了村上。

他妹妹和母親都在這裏。

不管是生活環境和物質的巨大落差,都叫她們一時適應不過來,但更要命的是他們現在連吃口飯都成問題了。

如今母女倆還要指望著宋晚亭這個弱書生去賺錢。

眼下宋晚亭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來,卻見她柴米油鹽醬醋茶不分的母親和妹妹還在等著他煮飯。

這幾天來,一直都是這樣的,他其實也不會,可想著自己如今是家中現在唯一的男子漢,總不能叫女人吃苦受累了。

便多擔待著幾分。

可今日的他太累了,又一路踩著爛泥稀雨回來,此刻只剩下滿身的疲憊,見著冰鍋冷竈,一時覺得這家裏好像比外面更冷了好幾分。

“哥,你怎麽今日回來得這樣晚?我和娘都快要餓死了。”宋蓮衣正撥著燈芯打發時間,見他總算來了,嘴上忍不住埋怨。

宋晚亭想起自己擔憂了她們一天,如今見她們倆好端端地坐在這裏,可見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

那小周掌櫃壓根就沒有去告密。

這原本的擔憂危機一旦解除,這使得他渾身一時間都被疲憊所占滿了整個身體,有氣無力地靠在泥土墻上,“讓我先歇會兒。”

宋蓮衣‘哦’地應了一聲,隨後便主動與宋晚亭說道:“我今日看到那個村姑了,她竟然還妄想叫用從前的銀錢雇傭大家給她種地,想得美。”

她若不提這事兒,渾身疲倦的宋晚亭一時是想不起要說這個事情的。當下聽得這話,不禁擡眼才她看過去,“所以你便同大家出主意,要高價錢?”

宋蓮衣一臉的得意,“是啊,她果然被氣得馬上就轉身走,不過想來要不了兩日,她還是要哭著回來求大夥的。”她年紀比周梨要大,說這話的時候,那姣好的面容上滿是興奮和雀躍。

只瞧表情的話,她美貌天真純潔。

只是如今這一切在宋晚亭看來,卻有種說不上來的愚蠢感覺。

宋蓮衣以為兄長會誇自己,畢竟以往兄長最疼愛自己了。也是這般,她才幾次幾番拋頭露面,出去替兄長出氣的。

有一次還特意到了周家的鋪子門口,將周家狠狠羞辱了一回。他們家那鹵菜,就只配叫花子吃!

可是現在她沒等來宋晚亭的誇讚,反而叫他用一種陌生又奇怪的眼神看著,這讓宋蓮衣忽然有些頭皮發麻,“哥,怎麽了?”

宋晚亭忽然有種深深的無力感,“你自作聰明。”然後環視著這漏風的土墻屋,“咱們在這裏,只怕住不得多久了。”

一直覺得是兄妹倆鬥嘴的宋夫人聽得這話,終於擡起頭來,“我們要搬回城裏了麽?這裏也實在太難熬了,房屋破敗成了這樣,如何住人?”

宋晚亭發現一個問題,他覺得自己以前眼裏高貴天真的妹妹,其實很蠢,而優雅溫柔的母親,除了穿衣打扮聽戲,什麽都不會。

她們倆甚至還沒有弄清楚現在宋家到底是什麽光景,竟然還妄想著能回城裏去繼續過從前那樣的奢靡日子。

他忽然有些想想笑,“娘,蓮

衣,你們不會覺得,我們只是來此處避難一段時間吧?”

“難道不是麽?”宋蓮衣挑眉,她不信祖父和爹一點辦法都沒有,在朝中那麽多年,那麽多人脈難道是白搭的麽?

卻不曉得,有句話叫做樹倒猢猻散。

不過宋晚亭卻沒有打算再多解釋了,只有種深深的無力感,擡眼看了看宋蓮衣,“你今日攛使村裏人們將價格太高,小周掌櫃已經另外找人種此處的田地了,往後村裏的人斷了營生,你叫他們如何活?你覺得我們還能繼續在此處住下去麽?”

宋蓮衣一臉的愕然,顯然是不敢相信,聲音一下提高了幾分,“那個村姑她居然敢另外找人?難道她不怕我叫村裏人把路堵了麽?”

蠢!是真的蠢!宋晚亭此刻對妹妹只有這樣一個評價了。一面深深吸著這寒涼的空氣,“她今日告誡過我了,到時候若真有人鬧事,她便去報官。而且她今日已經認出你了。”

“這怎麽可能?”宋蓮衣不信,甚至覺得兄長今日奇怪得很,一直都在偏向那個村姑。

宋晚亭卻不大算與她爭辯,也沒有餘力再去做晚飯了,只打起簾子,也沒精神去洗漱,直接躺倒那稻草鋪上,“今晚收拾東西,明天另外找落腳地吧。”如果她們不想被抓到,送去那種地方的話。

這個時候的宋晚亭也發現了,自己雖是家中現在唯一的男人,但是他真沒有這個能力承擔起作為一個頂梁柱該有的責任。

他忽然想通了,自己為什麽叫白亦初給超了去吧。

外頭的宋蓮衣卻見他就這樣去睡,嚷著還餓肚子呢!宋夫人不知道安慰了她什麽,方才停歇下來,不多久宋晚亭便聽得她們也吹燈睡了。

翌日一早起來,卻見母親和妹妹還沒起,也沒收拾包袱,便過去催促。

只是兩人這會兒又不打算起來,他無奈和要上工,怕去晚了人家又不要自己,顧不得只能匆匆去了。

一連幾天,皆是如此。

直至有一日他回來,發現家裏空蕩蕩的,那點破敗行李也還在,急匆匆正要去找,村裏一個老實的將他喚住,“你別找了,大家都曉得了你們本就不是來避難的,你們是來躲罪的,村頭宋三把她們送衙門去了。”

宋晚亭聽得這話,只馬不停蹄地朝城裏趕。

只不過這個時候,城門已經關了。

他在城外守了一夜,第二天一早急匆匆進城去,直奔衙門,想要打聽母親妹妹被賣到了何處去。

卻被無情攔在了外頭,朝著衙差們磕了好些個響頭,也沒人理會,反而引來了一陣陣的無情嘲風。

他無計可施,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晃著,又跑去了城北那些青樓巷子裏找人,但卻挨了好幾頓毒打,叫人給趕出來。

那落魄之際,忽然聽得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。

“這天冷了,逛一會便回去,他們要的東西那樣多,總不能每次樣樣都給帶齊全了。”

說話的是白亦初,他今日沐休回來,和周梨一並上街,順道替小獅子他們帶東西。

只是他這幾個同窗,實在是難以伺候,每次吃喝玩樂都要一大堆。

若是往昔天氣好,白亦初也樂得在街上轉一轉,可是現下天氣越來越冷,他看著周梨那已經凍得通紅的小臉,有些不舍。

說話間,只將伸手去探了探周梨懷中的手爐,就生怕不暖和了。

這時候發現有道目光朝自己看來,轉頭看過去,只見是那衣衫單薄的宋晚亭。

宋家發生了巨變,這事兒城裏沒有一個不曉得,即便他鎖在書院裏,也是略有所聞,加上回來後又聽周梨說,早就已經有了數。

但此刻真見著宋晚亭這般光景,也是有些錯愕的。

周梨見他發呆,順著他的目光瞧了過去,也是看到了宋晚亭。

宋晚亭先是窘迫,後來又以一種認命了的態度接受這個事實,踩著一雙露了腳趾的布鞋走過來,凍得灰白的大腳趾上,沾滿了稀泥。

只是他走過來了,卻不知該如何向他二人開口。

“宋兄。”白亦初率先打破的沈默。

這一聲宋兄,在宋晚亭聽來,實在是久違了。他有那麽一瞬間,只覺得眼眶熱熱的。

這段日子裏,大部份人都稱呼他為‘宋家那個’,以往擁護他誇讚他的同窗朋友們,一個個將他避若蛇蠍,又或者將他踐踏得毫無半點尊嚴不剩。

他旋即苦笑著回了一聲:“白兄。”

周梨一直沒搞清楚,起先白亦初想要結交宋晚亭,想將他弄去武庚書院,自己可以理解。

可現在宋晚亭雖非戴罪之身,但不可能再繼續讀書掙功名了,就更不知道他圖宋晚亭什麽。

但是白亦初開口邀了宋晚亭,她也沒多說什麽,只是也給足了宋晚亭該有的體面。

白亦初請宋晚亭吃了一頓便飯,又十分委婉而不傷體面地給了他一些銀子安身。

這叫周梨有些不解,生怕銀子打了水漂,回去的路上只忍不住問白亦初,“你到底圖他個什麽?人又不是特別有大智慧的那種。”真聰明的人,不會叫自己落到這步田地的。

白亦初回想著宋晚亭那看起來削瘦儒雅的身影,的確是有些老實了,好像是真做不了什麽大事情。

但他也沒有直接回答周梨,而是同周梨說道:“你那夢中,李司夜身邊有一個鄭三好,為他沖鋒陷陣兩肋插刀。”

“怎提起他,莫非你也訪到這個人了?”周梨一下來了興致。

不過白亦初卻搖著頭,隨即說了一句:“我也想要這樣一個人替我兩肋插刀。”

他說完了這話,面對著周梨投遞過來的不解目光,“阿梨,這些日子裏,我懂得了很道理,也曉得許多事情,不是一腔正義就能解決的。我也需要那樣一個人為我在邊緣處奔走。”

只是那臉上全是擔憂害怕,“阿梨,你會不會厭惡這樣的我,小小年紀已經要開始鉆營這些東西了?”

夜幕裏街邊已經掛起的燈火,映在周梨的眼睛裏,火焰瘋狂跳動著,然後她忽然笑起來,“你這樣,我其實很開心。”隨後環顧著著燈火升起的城池,“這個世界很瘋狂,做個好人堪比做個聖人,我希望活得隨心。”又看朝他,“只要不是我們主動挑起的事端,屆時用任何手段反擊都是能說得過去的。”

周梨這話不是哄著白亦初的,她也是開心的,難為白亦初會與她說這些,而不是一味在她面前保持那端方君子的模樣。

她想這樣子很好,嘴巴就是要用來說話,他們既然是最親密無間的人,那不管他心中有什麽想法,不管是好是壞是邪是惡,都要與自己說才好呢!

而不是他做一半,然後讓自己猜一半。

只不過周梨很懷疑宋晚亭似乎能成為白亦初手裏的一把好刀。

“刀是好的,只要磨得好,自然是能擁有鋒利的刀刃。”白亦初想著,現在宋家的事情,對於宋晚亭來說,便是最好的磨刀石了。

他的一點恩惠,一點都不會顯得刻意。可恰恰是這樣,才附和了那雪中送炭的標準。

周梨聽著他的話,側頭看了看微黃光影裏的白亦初,發現他好像不止是長高了,思想好像也長大了不少。

會考慮很多東西,考慮得也很全面了。

宋家的事情,熱度比周梨所預想的還要持續得久,直至進入了臘月裏,她還是能聽到關於宋家的風聲。

尤其是聽聞宋晚亭的母親,做了城中一位殷實富商的妾室。

她和宋蓮衣的行蹤,最後還是被三丫口宋家人告密了,所以去那種地方是避免不了的結局。

但宋夫人被城中一位富商高價買了回去,做了妾。

周梨聽聞的時候有些詫異,想著這宋家也是高門大戶,那宋夫人應該也是出生不凡之家,怎麽這會兒沒娘家人來救?

不想一打聽,那

宋夫人的娘家更慘,直接被殺了頭。

難怪她會願意放下尊嚴,做了以往最看不上的那種人的妾室。

至於宋蓮衣,倒是沒聽到什麽風聲,只是曉得那宋晚亭,的確和白亦初有些聯系。

只不過她也沒再管了。

今年是個好年頭,決定好好過一回年。

但這年似乎註定是過不好了,臘月二十五,按照舊歷風俗,周梨她們一幫女人正趕著驢子在後院拉磨推豆腐。

想趁著這年前的幾天,把凍豆腐給做出來。

不想街上傳來了聲聲銅鑼響,隨後是衙差高聲大氣的呼喊。

衙門那頭來消息。

確切地說,是上面的朝廷傳下來了旨意,因為去年災情免了稅賦的他們,現在要馬上征收稅賦了。

不但如此,還要征兵。除去功名在身,上老有父母,下有黃毛小兒的,青壯年男人都要去城外舊馬場那裏集合登記。

周梨家中唯獨兩個男丁,一個是白亦初年紀剛剛到十五,但他已經是秀才身份,可免去這兵役。

再有一個是幾歲的安之,正兒八經的黃毛小兒。

所以此事自然是與周家無關系。

而柳小八那邊,他雖年紀也是附和,但上頭有個嬸子要照顧,自己也沒成家娶妻,從戶籍上來瞧,他那柳家只有他一個獨苗苗了,也不符合。

反而是對面的阿叔,他三個壯年的兒子都被拉去了城外舊馬場,只因這孫子們有十幾歲了,是能自力更生又能贍養他的年紀,一時間他家那頭哭聲不斷。

又說隔壁鄰舍裏,或多或少,家家戶戶都有一個免不得吃這一份苦頭的。

一時間,那還沒被點上名的,卷著鋪蓋就要逃難去。

城裏過年的氣氛一時全無,四處慌慌張張的。

不是大夥兒不想上戰場掙功名,而是這戰事來得快,去了便要直接沖鋒陷陣,這些人都是外行,分明就是拿命去擋刀子的。

但大家不敢怨當今聖上,只恨那保皇黨不死心,又罵那李木遠自己不是做皇帝的命,卻非得還不趕緊降伏,害得這麽多老百姓們要喪命在戰場上。

這一瞬,怨聲載道。不說清風書院裏多少沒秀才保身的學生被帶去了舊馬場,就武庚書院裏,顧少淩竟然也沒能逃脫。按理他也是個孤家寡人來著,這般的人若不是自願,是不用上戰場去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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